1954年山东沂南北寨村发现了一座东汉画像石墓(M1),其墓室里八角立柱南、北面最上端,以线刻工艺描绘了两尊头带项光的立像。因其项光“如佛光状”,显然应和早期佛(教)像初传中国有一定的联系,是东汉时期较为珍稀的与佛像(教)有关的出土实物。这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和广泛而热烈的探讨,几乎研究中国早期佛、道二教的专家学者对此都有所论及,有关研究层出不穷,其道、佛身份争讼不己,至今难有定论。

通过查阅相关研究成果和各种不同的观点,我们发现相当多研究此课题的专家学者,引以为据的研究资料,都是北寨汉画像石墓中八角立柱的一幅摹本图,而且在进行文字描述时,也大多过于简略,而语义不详。这或许是和原始拓图过于模糊不清而不利于引用有关。

近几年,在我自已的研究过程中,发现仅凭一张质量平平的照片、一幅拓片、几帧摹本进行学术研究往往容易出现误导、误判。尤其摹本,经常不可避免的掺杂有临摹者本人对被临摹对象主观的看法和理解,临摹出的图像或多或少会和实物有差距、甚至有阴差阳错的误判。研究者若以此为主要依据去进行学术课题研究,就有可能会酿成误己误人的学术之谬。因此,有必要找出北寨汉画像石墓的发掘报告,把所谓童子佛像的最早原始描述,照录如下,以供参考 :“第 56 幅(图版67)下为八角柱的南面一条,上边刻一条锯齿纹,其下皆刻神人异兽,最上刻一童子,戴露顶的帽子,头上用带结发,绕头有一圆圈,如佛光之状,着花领衣,衣下缘为花瓣状,腰束华巾,巾下还垂流苏,双手捧着一条像鲇鱼状的东西端立着。”

“第57幅(图版68)下为八角柱的北面一条,上边刻一条锯齿纹,其下皆刻神人并异兽,最上刻一童子,头上用缨束发成髻,绕头亦有圆圈,如佛光状,所着衣及所束巾皆同第56幅的童子,唯裤角略长,双手捧一鸟端立着。”

该报告首先肯定了中室八角立柱南、北二个方向最上边的两个人物为“童子”;其次,二人头上有“佛光状”的圆圈;再次,南边童子“双手捧着一条像鲇鱼状的东西端立着”,最后,北边童子“双手捧着一鸟端立着”。这是关于北寨童子像主要特征最原始、最权威的正式描述,并且附有那张名闻遐迩的摹本图。在发掘报告发表近50年后,于2000年出版的《中国画像石全集》在介绍中室八角立柱此一画面时,仍持带佛项光的神人是“童子”的观点 :“南、北面上方各一童子拱手立一瑞草上,头后有圆形佛光外,其余为神怪”。于是,关于这座东汉画像石墓中室八角立柱上南、北方向最上端,两尊头带项光的立像是端立“童子”的身份,便得到了考古、美术界长期而广泛的接受和认可,并随着那张摹本附图,“童子”说便迅速、长期流传开来,在学术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相关专家学者在引用这张摹本图时,争论最多的是这尊神像的道、佛身份,但对这尊神像是“童子”的身份则无人质疑。

2003年4月,我对孔望山石刻造像、沂南博物馆和北寨汉画像石墓进行了实地考察,有许多新的发现和意想不到的收获,特别是关于北寨汉画像石墓“童子”身份的研究。根据当时在现场的观察和拍摄的照片,对两幅“童子”画像描述如下 :

北面“童子”像。画像呈立式,瓜子脸型,头发梳成小馒头形发髻,自右至左用簪子穿定,发髻以下有菱格纹网状半圆发罩(汉式或古印度均未见此种发型,故此,没有更合适的语言来描述此纹饰),有头发平行向下垂露。自肩部起有一周圆形双线项光,清晰完整。神像大耳,杏仁眼,圆目,有眉,鼻子造型很奇特 :两条细线从额头开始下垂至唇上,再以两粒外撇带长柄似樱桃的图型为终结,似在表现“鼻有双柱”的神仙特异的理念,造型为仅见。唇上应有髭。穿圆领衣,外罩圆齿坎肩,双手抱于胸前,怀中有一鸟,头左尾右,尖喙,圆目,有翅羽,细尾相当长,己超出立像胸部。腹以下穿一条四垂幛短裙,系腰带,打结于腹的左、右部。下穿朿腿裤,足穿尖翘鞋。从照片上看,即使“唇上应有髭”,因嘴上有出土附着物遮掩使描述难以准确无误,此帧线刻像也应是典型的青年形象,毫无孩童甚或少年的稚嫩气。并且穿着服饰和南面那幅壮、老年人形象服饰基本类同,亦能说明其身份决非“童子”,童子不着老叟服。

南面“童子”像。画像亦呈立式,圆烧饼脸形,头发亦梳成小馒头形发髻,自左至右用簪子穿定,发髻以下刻有比北面画像更典型更清晰的菱格纹网状半圆发罩,神像大双耳,杏仁眼,圆目,有眉,通天鼻,其鼻造形和北立神像明显不同。鼻下唇上左、右各有三道很凊晰的上翘八字胡,嘴微张,自肩部起有一周圆形双线项光,清晰完整。圆形衣领,外罩圆齿短坎肩。双手抱于胸前,怀中抱一鱼,头右尾左,尾细长,和北面立像怀中抱鸟的方向正好相反,从山东画像石群神鱼征战图中可以找到和此鱼相类似的鱼造型。腹以下穿一条三垂幛短裙,系菱形网格纹腰带,打结于腹右部。下穿朿腿裤,足穿尖翘鞋。因有凊晰明显八字鬍可证,此图亦决非“童子”,应为壮年、老年人形象。

以上是我在沂南北寨古画像石墓现场观察到的情况,以此为据,对该墓八角立柱上两幅“童子”像的身份问题不难得出以下结论 :

一、《沂南古画像石墓发掘报告》中对中室八方立柱上南、北两个方向最上端神像的描述是不准确的。两个神像均没有童稚气,二者不是“童子”,都是成年人。

二、北面神像“童子,头上用缨束发,成髻”的描述也是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此图若是用缨带结发,画面上并无缨带捆绕发髻“束”的描绘痕迹,南北两面神像发髻完全类同,皆为插簪发髻,头上有菱格纹网状半圆发罩。

三、对南面神人“戴露顶的帽子”的描述不符合画面的实际情况,发簪是穿髻而过。着冠、或“戴露顶的帽子”的描述都是对神像头上菱格纹网状半圆发罩的误判。

四、可以清晰、准确看出南面神人唇上有上翘的三撇八字胡,其年龄段应在壮、老年之列,决非有稚气的童子。

五、南、北两面画像头部典型清晰的“菱格纹网状半圆发罩”的刻绘,不见于汉代冠帽发髻类型,很可能是当时人们对“佛”带有主观的理解和臆绘。

沂南北寨汉画像石墓为 “东汉晚期的画像石墓”,是目前考古界的主流认知,但对于二尊带“佛光”的神人是“童子”,还是成年甚或壮、老年人,连这些最基本的原始材料都没有甄别清楚的情况下,60年来,对这一课题的相关探讨研究是值得商榷的。关于这两尊带佛项光的“童子”的身份,考古界甚至美术界,几十年来争讼不一,主要观点分别为佛像说、有佛道混融的道像说、道像增添了佛像的因素等,不一而足。

对童子佛像年龄身份进行的以讹传讹的纠偏扶正、返璞归真的探微,扩宽了对这一问题的研究视野,对于探讨此二尊神像的真实身份,应该有所裨益、帮助。结合立柱南面有佛项光又有胡髭画像下面,那尊右手作无畏印的神像联系起来看,我认为以上两尊带佛光的神像,年长者应为“或言老子入西域为浮屠”后的浮屠,或当时人们理解想象中的菩萨像 ;年轻者应为关令尹喜。下面手作无畏印的神像,应该是道成身化、尚未有完全蜕变为浮屠、具有道佛双重身份的神人,其具体身份尚有赖于详实有力的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