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26日早晨8点12分,萧山机场,海拔7米。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李晖达、朱穗敏、闫凯凯、时萧四人,乘坐航班飞赴拉萨,开启西藏之行。

根据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西藏自治区文物保护研究所的合作协议,此行是双方开展合作考古工作迈出的第一步,对每一名成员都是一次崭新的挑战。

虚虚实实的高原反应

临行前,听到了太多关于高反的故事。对于如何防治高反,大家纷纷献计献策,既有来自于切身经历的,也有来自某度百科的。谨慎起见,带上点备用药品,我们小心翼翼地出发了。

经过4个小时的飞行加中转,飞机于下午14点17分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当地海拔3600米。就在飞机停稳的那一刻,某同志略有不安地说:我感觉自己有高原反应了。我摇摇头:不可能的,机舱门还没开呢,目前还是增压状态,怎么会有高反呢?

走出机场,一行四人坐上次仁师傅的车,穿过雅鲁藏布峡谷,进入拉萨市区,慢慢觉得头皮有点发麻,脚下略有点虚了。

入住之后,天色尚早,我们决定四处走走,用双腿慢慢适应隐隐约约的高原反应。晃荡了一大圈,慢慢调整呼吸,觉得依然有几分心虚,于是找了一家藏式甜茶馆,点了酥油茶、酸奶、牛肉饼、藏面等,饱餐一顿,心里逐渐踏实下来。回到宾馆,略写了几行日记,搁笔,躺平,静待传说中的高反。

初到高原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略显平淡地过去了。第二天交流经验,头疼是免不了的,当然有一睡一整夜的,有半夜醒来辗转反侧的,也有我这种平躺许久才渐渐入睡的……好消息是,醒来以后,大家一起生龙活虎地走到西藏文研所,拜访李林辉所长,很快就切入正题,了解起当雄工地的发掘工作了。

ZheJiang Archaeology 在高原

最初的几天,既是适应高原的环境,同时也是为参加发掘做好准备工作。印象最深刻的,是为期两天的山南之行。

坐着次仁师傅的车,沿着雅鲁藏布河谷一路向东疾驰。正值枯水季,极干燥。河面并不甚宽,目测尚不及河床的三分之一,两侧的河漫滩遍植树木,随处可见裸露的沙丘。

进入扎囊县境,意外地打卡了一处国保单位——松卡石塔。雪白的石塔零星散布在一片几乎寸草不生的山坡上。山坡的石头上,画满了彩色的佛像、雪白的“天梯”、六字真言等,凸显了这片高原上浓厚的宗教气氛。

▲ 松卡石塔

离松卡石塔不远,就是当地著名的桑耶寺。寺院据称是仿照佛经中的坛城而建,外圆内方,并配有许多小经堂,规模甚大。

当然,它也没有躲过多年前那场浩劫,许多建筑均在当时被毁。在一些幸存的老建筑上,还保存了大量的彩绘壁画,也算是不幸之万幸了。同行的朱穗敏,精研古建彩绘,面对这一大片裸露在所有人眼前的古壁画,除了赞叹,还有真诚的想法:要是能做个全方位的测绘采集该多好……

从桑耶寺赶到山南博物馆,已近下午六点,卓玛馆长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此时,离山南博物馆正式开馆还有十三天。博物馆的展陈面积有5700平方米,馆藏文物4000余件,只是一个小型的市级博物馆。但展陈的文物、方式,都颇有特点。

可惜的是,挺有意思的博物馆,只有两个正式编制,外加若干编外员工,同时还要承担全市文保单位的保护责任。全山南市17处国保、数十处省市保,就靠卓玛馆长她们几个人维护着,除了表示敬意,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在山南的第二天清早,直奔雍布拉康。雍布拉康位于泽当镇的扎西次日山上,号称西藏历史上的第一座宫殿,是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夏季居所,山下还立了一尊禄东赞的塑像。

当然,现存的建筑为现代重建,属于土司时代的山城风格。虽说早已没有了传说中王宫的宏伟气象,仍然高大险峻,气势逼人。大家拾级而上,直达山城,仍有些气喘,但已无大碍,心中愈发踏实了。

离开雍布拉康,前往藏王陵的路上,还造访了琼结县邦嘎新石器文化遗址。早在80年代,西藏的考古前辈们就发现并发掘了该遗址,近年来又先后发掘了数次,揭露了一处重要的建筑遗址。

作为西藏考古的门外汉,我们纯属慕名而来,但仍放不下职业习惯。遗址核心区已回填保护,周围环绕铁栅栏。隔着栅栏简单参观后,即在遗址外围低头观察了一圈。小闫采集到了个别残断的石锛、陶罐耳等遗物残件,其他人则一无所获。

紧接着,赶到了藏王陵。陵区位于宽阔的河谷内,河谷北侧为琼结宗故城。陵区内有十余座大型台墩式墓葬,体量巨大。本地学者通过文献研究,将之与吐蕃世系一一对应,据称仍有争议,但问题不大。

据考证为松赞干布陵的一号墓,规模最大,但表层剥蚀极为严重,封土顶部还建有一座寺院,寺内供奉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和赤尊公主,香火似乎还不错。游客上上下下,冲着寺中的主尊顶礼摩拜,却全然忘了,他们脚下可能踩着真正的赞普。各陵封土堆的保存状况也都相当一般,四壁下有不少鸽子洞,甚至有人为挖设的窑洞,坑坑洼洼,现状颇不乐观。

目标是当雄

拉萨市西北的当雄县,海拔4200多米,是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地。因为比拉萨又高出六七百米,情况难料,临出发前,李林辉所长和夏格旺堆副所长不无担忧地一再叮嘱,最后还是委派张敬雷副所长陪同我们一同出发。高原上的度量衡似乎都失衡了,地图上标示165公里的青藏公路,竟耗去了3个多小时的车程,而我一直相信贡觉师傅的车技和车速是值得钦佩的。

刚进入当雄县界,随时可见“极净当雄”的广告牌。但平心而论,可能是工程的缘故,目前的当雄,可谓普天之下莫非黄土,与极净是挂不上钩的。

文研所的扎西次仁(习称扎次)是现场的执行负责人,统筹全部发掘工作。扎次还有个好帮手,丁增达吉,我们昵称为丁丁,年纪二十出头,发掘、测绘样样都很认真。除了他们,还有一批熟练的技术人员,共同支撑这个高原上的考古发掘现场。

当看到现场的第一眼,高高隆起的土墩,四分格梁,块状夯土,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奋斗了多年的湖州杨家埠发掘现场。在二千八百多公里外,看到了与当年的土墩如此神似的考古遗存,虽明知它们不可能存在什么实质的联系,但还是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不过形似归形似,如此大空间的差异,还是不能想当然信口雌黄的。仔细听扎次介绍了某座已经发掘完成的墓葬情况,大致明白了这类墓葬的结构和随葬品的构成,对高原地区的台墩墓葬才算有了一个粗浅的了解。除此之外,还有另外四座墓葬正在发掘之中。从目前的认识而言,这些墓葬的大致年代、墓葬结构应该是基本一致的,因此也基本遵循了相同的发掘方法。

接下来,本着合作的原则,就轮到我们各尽所能了。在仔细观察了两三天之后,大家在现场办公室开了一次小型的讨论会。重点是针对发掘的方法,我们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与扎次和所有的技术人员进行了相当仔细的交流。

小朱还从建筑学的角度,详细分析了墓葬的木石建筑结构,为墓葬的形制结构提供了一些新的想法。

此后的发掘工作依然顺利地进行着,我们在考古现场进进出出,时而在三号墓提出点建议,时而在五号墓刮刮面、铲铲边,时而又跑到一号墓的墓道口若有所思。当然高原上的劳动丝毫不能逞强,别看民工师傅们挥镐抡锹,毫不介意,在我们而言,拿铁锹修探方壁都是个大工程。每次稍微动两下工具,都得深呼吸一阵子。随着发掘稳步的进行,不少之前的认识不断被纠正,发掘对象的特点也逐渐呈现出多样化。直到我们要离开时,又有两座墓葬已经渐渐露出封土下的墓室结构,成果就在眼前了。

临走的前夜,扎次在发掘现场为我们准备了烤羊宴。五音不在线的我,只能专心地吃着热乎的羊肉,看着弟兄们载歌载舞,乐呵呵地祝他们来日顺利。

念青唐古拉的雪

念青唐古拉横亘在当雄县城与圣湖纳木错之间,积雪主要在面向圣湖的一侧,平时在当雄只能隐隐看到几许白头。

在当雄的十多天时间里,基本上中午可以穿衬衫,早晚要套冲锋衣(当然,有些同志是套上了长款羽绒服)。在现场,站在土墩上望着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心想,都冷成这副模样了,何妨来场雪呢?

某日,现场的张少军感叹:你们来了之后,还没下过一次冰雹呢,之前下得可厉害了!当真欺负人吗?没有雪,连冰雹都不下了,怪不得这些天鼻腔里直冒血丝呢。可喜的是,在他走出铁皮办公室几分钟后,居然立刻下起了冰雹:)噼里啪啦的,虽然就一小会儿,当真痛快!连带着,夜里下起了小雨。次日天晴,抬头远望,群山连绵,真正一夜白了头。

离天三尺三

结束在当雄的短暂工作,辞别文研所的弟兄们,我们再次驱车沿着青藏线重返拉萨。回程的路线与来时一模一样,我们又经历了一次高低起伏的翻山之路。这段路上,海拔最高处约4600米,比拉萨高出近1000米。来时路上,心中惴惴,深恐一有不适,需赶紧打道回府。如今,当车子在离天三尺三的高程上穿行时,早已没有了之前的担忧,而是平添了几分不舍。

在这期间,总有朋友问我:你援藏去了?我说,援字我当不起,只能说是和西藏所的兄弟们一起做点工作。在如此广袤的土地上(幅员相当于12个浙江省),又是条件如此艰难的高原地区,本地在编考古人员却极其有限。我们既然有余力拿着世界地图规划海外考古,又何妨为高原的考古工作尽一分力呢。来高原,我们并非为了看雪山。

9月13日清晨7点,小组成员乘机返回杭州,结束了第一次的高原考古工作。还是临别前朋友圈里的那句话:预祝当雄的弟兄们能有个好收成。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