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央视春节晚会中,一件来流失海外近百年的山西天龙山石窟的佛首亮相,这件2020年9月准备在日本东瀛国际拍卖株式会社进行拍卖的佛首经鉴定,研究属于天龙山石窟第8窟北壁佛龛主尊佛像,经国家文物局积极从中斡旋,这件佛首终得回归。

天龙山石窟在历史中是怎样的风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历“灭顶之灾”?我们试图从一系列史料中还原佛首与石窟的故事。

▲ 天龙山石窟第8窟北壁主尊佛首

在亿万观众的注目下,这尊佛首或将成为成为迄今已来最有名的佛首,它显得那么雍容又独特,而它曾只是整个天龙山石窟中的沧海一粟,论年代,它不如东魏、北齐“入住”的几尊时代早,也不如第9窟中的佛像那么高大,而现在它需要承担着整个天龙山石窟在上世纪20年代会毁于一旦的历史来发人警醒,供人凭吊。

而天龙山石窟在历史中究竟是怎样的风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历灭顶之灾?这件佛首又曾身处怎样的环境中,作为窟中的主尊,有哪些佛曾陪伴着它?

▲ 天龙山石窟远景

天龙山之殇

天龙山石窟从东魏开始开凿,千年间一直静默矗立,直到1918年,日本学者关野贞首次到中国考察并发布了《天龙山石窟》的考察报告。1920年左右,常盘大定也去到天龙山石窟考察,并出版《古贤胜迹探幽》一书,之后日本学者纷至沓来,让天龙山石窟在日本名声大噪,也为它后来的灭顶之灾埋下伏笔。

在日本学者抵达天龙山石窟的仅仅几年后,天龙山石窟遭到严重破坏,旅日学者张明杰介绍,天龙山石窟遭劫跟日本的跨国商会山中商会有很大的关系。这个商会的头目山中定次郎两次到天龙山,第一次是1924年,“他是世界级的美术商,就像现在有影响的房地产商大佬,如果看上哪块地,哪块地肯定就会升值。他去看了天龙山石窟,就等于发出了一个强烈信号,就是说这些石佛是可以赚钱的。当地的不法分子夜里拿着照明及盗凿工具,把很多佛像头部都盗走了。这些被盗走的佛头大都被山中商会买走,1928年,山中商会在大阪搞了一次拍卖活动,其中就有天龙山的石刻造像四、五十件,光是佛头就有45件。这种行为更是加剧了天龙山石窟的破坏,后来山中商会的几次拍卖会上都有天龙山佛像出现。”

▲ 山中定次郎等人在中国

山中商会承担着采购店的角色,从中国收购古董卖到欧美,山中商会在世界各地设有分店(当时称“出差所”),观察这个国家的人的喜好,比如美国畅销青铜器和石佛,英国人喜收藏陶瓷器,山中商会采购时会重点照顾这些特点。据悉,20世纪2、30年代,山中商会欧美各分店经销的文物,有百分之八、九十都来源于中国大陆,尤其是北京分店。

当时日本同行业盛传定次郎在中国买东西是“一网打尽”,基本采取来者不拒方式,有多少要多少,而且是现金支付。中国人会一大早携带着大小包裹排长队等待收购。定次郎指挥中方店员,让排队者依次将古董摆放在一张大长桌子上,然后由欧美各分店出差来的人员挑选,最后在专设的账房现金结算。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天龙山石窟遭受了如此彻底的毁坏。

从关野贞、常盘大定、木下杢太郎这些最早一批来到中国的日本学者的书中可以看到中国广袤的大地中许许多多历史遗迹最后的剪影,这些学者也常饱含深情地描述在中国的见闻,如将中国许为“精神的故国”的木下杢太郎这样描述:“佛像本身所潜藏着的那些可敬的创造者们身上的空想、热情、喜好与魂魄,一如透过水沟的沟底我们依然能够望见冬日午后的惨淡的太阳一样。”“在熹微的晨光中或薄暮的夕阳下从远处仰望,内心总是不由得被大佛那庄严而又慈悲的容颜所深深打动。”

他们也曾痛心疾首地斥责当时中国修复造像时采用的在佛像身上涂抹油漆和颜料的做法,而最终也是他们导致并默许了日本的商会大肆在中国收集文物的行为,被利诱的不法分子们疯狂盗凿佛像贩卖,以至于整个天龙山石窟仅在短短几年间完全覆灭。

日本学者留下的中国文物遗像

遗憾的是,我们今天回顾天龙山、以及许许多多历史遗迹都得向这些晚清时抵达中国的日本学者求教,他们曾以极大的热情和有力的资助,带着当地中国人翻身越岭考察、拍照,最后集结成书。最近两次考订、追索佛首,都是借助这些日本学者的作品,如2018年苏富比秋拍上拍卖了一尊中国唐代佛首,有文物爱好者发现这尊佛首与民国期间洛阳龙门石窟1720窟被盗割的一尊佛首高度相似。而提供了对比图的则是一本日本学者编写的名为《中国文化史迹》(中文版名为《晚清民国时期中国名胜古迹图集》)的书。

▲ 《晚清民国时期中国名胜古迹图集》第二册中所收录的关野贞当时拍摄的“极南窟·本尊”照片中的佛首与苏富比拍卖的佛首对比

此次追索的佛首也经过与日本学者1922年3月拍摄的《天龙山石窟》图版35和1923年10月拍摄的《天龙山石窟》图版41所示第8窟北壁佛龛内佛像的原状图片相比较确定为天龙山石窟的造像。

▲ 岩田《天龙山石窟》图版41截图(左图),佛首回运后拍摄的高清图片(右图 罗征/摄)。国家文物局供图

佛首脸型、五官、形神高度吻合,特别是右脸颊的斑驳痕迹,从右眼睑下向右耳延伸扩展的形状,与实物完全一致。佛首面部的一些细微特征,如右腮小的斑点和颈部风化形成的边缘,两者亦一致。依目前石窟保留痕迹历史图片推测,佛首被盗凿后,其背面、鼻翼均经过修整。

▲ 佛身所在的位置对比

 

有纪年、造像保存较好的第八窟

天龙山石窟盘亘在山西太原远郊的天龙山东西两峰的悬崖腰部。

常盘大定写道,1925年时他的学生拍摄的天龙山石窟已经是“几无幸免,尽遭破坏,其状不忍卒睹”“有价值者已大半佚失”。而我们今天所见的自然更不及当年辉煌,关野贞和常盘大定联合著述的《中国文化史迹》(2019年中国画报出版为《晚清民国时期中国名胜古迹图集》)中,保留了他们以及学生们考察天龙山后拍摄整理的图片和走访时的手记。

▲ 日本学者对石窟分布的统计

本次回归的佛首来自第八窟。第八窟因为前廊有隋开皇四年开窟造像的碑(后称《开皇石室铭》),因而十分重要,学者们在考察别的石窟的年代时,会以第八窟的窟龛形制、题材内容、造像特点和雕刻技法等方面进行参照。常盘大定考证,《开皇石室铭》碑文中写有“有周统壹,无上道消”,还有“□隋抚运,冠冕前□,绍隆正法,弘宣方等”等句。藉此可知,此窟此碑当造在北周废佛之后、隋代复法之时。碑文末尾记“岁次甲辰季”,是隋开皇四年(584)。有关隋代佛教复兴之际的国中礼佛及造塔立像,碑文中有“一尉一侯,处处熏脩,招提之提,往往□□”,当年盛况,由此可知一斑。碑铭后面所列人名中,有灯□□、□□像主、香火主、斋主、清净主、幢主、书铭人、道场主、光明主、开经主,大概可知各人在此石窟开凿中贡献如何。

▲ 《开皇石室铭》局部

▲ 第八窟示意图

关野贞考察,石窟入口左右两侧錾有柱形,柱肩呈粽状,有金襴卷,其上还有碗形柱头。入口上方,作莲花拱。整个莲花拱一直延及两端柱头,皆刻凤凰图形。入口左右两侧还有仁王像,其高七尺五寸许,造型简朴,却不失雄健、豪放之风。左壁碑文旁亦有小仁王像。右壁有一佛龛,为全窟独一无二,佛龛内纳三尊佛。佛龛上方有一长方形状凹漥,或是当初欲嵌小佛龛亦未可知。入口的双柱下方,当初各刻有石狮子,只是今已大半毁损。

▲ 第八窟入口双柱下方

窟内中央有一方柱,四面均錾佛龛,龛内俱刻佛像结跏趺坐于莲座之上,左右则是罗汉侍奉在旁,佛像上部及左右两边,则是珠帘半卷。

▲ 日本学者拍摄的中央方柱前方本尊佛陀

▲ 网友拍摄的该位置现状

石窟左右两壁及后壁部分的正中部位各有一佛龛,均雕有莲花拱。莲花拱两端均刻凤凰蹁跹。又有立柱,柱头饰以金襴卷,以承莲花拱。主尊佛像纳于龛内方座之上,佛像后面有圭形背光。佛龛两旁壁面左右两侧,各錾有两尊罗汉与两尊菩萨。

▲ 右壁佛龛

▲ 左壁佛龛中位在左侧的罗汉、菩萨侍像

▲ 网友拍摄的西壁现状

关野贞认为:“观窟内佛陀、菩萨及罗汉姿态,均为北齐时佛像的雕刻技法。虽然不无优雅风韵,但主调厚重浑朴。此石窟由于碑铭有记,其开凿年月确凿无疑乃是隋开皇四年。此石窟不仅是天龙山唯一有铭文记明开凿年月的石窟,而且也是规模相对较大、造像保存状况最好的石窟。”国家文物局也表示,该尊佛首肉髻低平,脸庞圆润,露出笑容,雕刻技术娴熟、表现手法细腻、时代特征鲜明,具备北朝晚期至隋初的显著特征,是研究天龙山石窟乃至我国古代石窟艺术的珍贵实物标本。

▲ 第八窟外景

而第八窟一壑之隔的第九窟是整个天龙山石窟的中枢,三层窟檐拔地而起,最大的一尊佛则贯穿三层。

▲ 第九窟上层·释迦如来大像

▲ 第九窟下层·三大菩萨(中间)文殊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