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顶洞口打手电筒进去,所照之处全是文物。”回忆起两年前,甘肃省武威天祝藏族自治县祁连镇考古现场负责人刘兵兵说。经过发掘研究,这正是唐代吐谷浑喜王慕容智的大墓,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保存完整的吐谷浑王族墓葬。

国内年代最早的白葡萄酒、最早最完整的“胡床”、保存最完整的成套铁铠甲武器装备都在这里首次发现。

▲ 慕容智墓甬道及墓室三维影像图

一套装在漆盒里的毛笔、纸、墨,更是填补了国内无唐代出土毛笔实物的遗憾。

甘肃省考古研究所所长陈国科他向读者回忆了历时三年的慕容智墓葬群发掘过程,并讲述了稀世珍宝重见天日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我们得以窥见吐谷浑亡国王子——“喜王”慕容智传奇而又励志的一生。

▲ 慕容智复原图

惊天发现 王族墓葬重现天日

2019年9月28日,一个平淡无奇的星期六,时任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陈国科突然接省文物局电话——“祁连镇岔山村在施工过程中发现一座墓葬,需要你们组织人员进行抢救性发掘。”

从国道到省道,再开车盘桓至崎岖的“机耕道”,甚至最后没有了道。三个多小时后,踏上祁连镇岔山村的土坡时,考古团队没敢想,脚下沉睡着的竟然是大唐第一位和亲公主——弘化公主和末代吐谷浑大汗诺曷钵的儿子慕容智。

▲ 银釦木胎漆碗

回忆起两年前第一眼看到慕容智大墓的场景,陈国科依然很兴奋:“当时从现场传来的几张墓葬照片看,这是一座砖室墓,墓葬的顶子已被挖开了一个洞,从洞口可以看到墓室里面有一具覆盖有丝织品的木棺、一些随葬的木漆器以及部分带有北朝至初唐风格的彩绘陶立俑、骑马俑等仪仗俑群。”当时,陈国科的心情其实又惊讶又惊喜,祁连山脉发掘了近十个吐谷浑王族的墓葬,但几乎都被盗过。

▲ 慕容智墓墓道壁龛出土的仪仗俑群

更让现场考古队员惊喜的是,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保存完整的吐谷浑王族墓葬。

在抢救性清理了地面的文物后,考古队员沿着墓道推进,墓门早已倒塌,揭开了墓门后,考古队员发现了一尊青石。“这是墓志铭,上面镌刻着墓主人的身份信息。”拂去表面尘土后,考古现场负责人刘兵兵看到,“上面写着‘大周故慕容府君墓志’,这就将墓主人的身份指向了吐谷浑王族。”通过修复青石上的墓志和志侧文字,考古研究员们还原了慕容智传奇的一生。

▲ 慕容智墓墓志及志侧文字

亡国王子 从皇城侍卫到大唐将军

慕容智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大女儿——弘化公主的第三子,弘化公主是大唐王朝第一位和亲的公主,贞观十七年,她从长安出发,踏上了西去的道路,嫁给了当时雄霸西北的鲜卑政权——吐谷浑王国大汗慕容诺曷钵。当了58年吐谷浑王后的弘化公主,也将大唐文化和风俗带到了吐谷浑王国。

因为母亲的关系,对中原文化的认同和向往,从小就流淌在慕容智的血液中。

唐龙朔三年(663),吐谷浑被吐蕃所灭,末代可汗诺曷钵与弘化公主被迫背井离乡,率领数千帐人马迁入了凉州。那年,慕容智刚刚14岁,王子光环不再、被迫与父母分离,他从凉州出发到了大唐王朝的皇城,成为长安城的一名侍卫。

▲ 慕容智墓出土的银釦木胎漆碗

从王子到侍卫,14岁的慕容智来不及感慨命运的落差,扑面而来的,是长安城里万国来朝的盛世气象,让这位少年感受到了中原文明的博大精深。

墓志铭显示,慕容智在长安至少生活了十年。他也从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年成长为大唐将军。另一个好消息是,咸亨元年(670年),唐朝为了牵制不断扩张的吐蕃,派薛仁贵率军出兵河源地区,并一路护送吐谷浑部回归故地。

武则天时期,慕容智封爵大周云麾将军、左玉钤卫大将军、员外置喜王。

691年,慕容智因病逝世,弥留之际他拖着重病之身回到了吐谷浑的故土。而慕容智墓葬的地点,距离母亲弘化公主墓只有15公里。

▲ 慕容智墓出土成套金银餐饮器具

绝世孤宝 国内现存唯一唐代毛笔

慕容智墓中出土了一大批随葬品,木质胡床、大型床榻、六曲屏风、列戟屋模型、以铁甲胄为主的成套武备、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以及类型多样的丝织品等,皆为国内同时期相关文物的首次或罕见的发现。

▲ 慕容智墓出土的鎏金银饰件

其中,存放在漆盒里的毛笔、纸、墨尤其让陈国科团队兴奋,他还回忆了发掘毛笔后的细节,“发现两支毛笔后,我们联合南京博物院,第一时间开展了科技保护,同时对毛笔的笔杆和毛进行了分析鉴定。毛笔经过污染物清理、干燥和矫形,现已基本稳定,保存完整。另外,为了毛笔后期保存、展示和研究的方便及安全,对保护后的毛笔采用了‘随型’包装。通过分析鉴定,毛笔的笔杆为麻竹,笔头为羊毛。”

▲ 吐谷浑王族墓葬群陵区分布图

吐谷浑王族墓群的发现,也惊动了中国考古圈。封面新闻记者采访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齐东方,他表示,“吐谷浑王族墓葬特别重要。让人想不到的是,吐谷浑归顺唐朝的这一支汉化程度能这么快,要不是出了墓志,还以为就是一般唐墓,刷新了我们以前对吐谷浑余部同化的想象。”

齐东方也对漆盒和毛笔印象深刻,“中国以往的考古发掘中,没有见到过保存这么好的文房四宝。我印象中有保存比较好的砚台、毛笔一般都烂了,墨更是保存不下来,纸也很难保存下来。”而这两支毛笔,齐东方认为,“古人的毛笔,有写字的,还有专门抄经的,制作材料不一样。”根据这两支出土毛笔的材质和长短,齐东方大胆猜测,“是不是有可能,这个毛笔是抄经用的,当然现在资料很少,还在整理中,如果出土的毛笔是抄经用的,那么吐谷浑信奉佛教吗?”

▲ 吐谷浑慕容智墓出土的漆盘、笔、墨、纸

其实,从慕容智一生的经历看,这位吐谷浑王子极有可能在长安生活时期,受到了佛教熏陶和影响。嵇康《琴赋》中有言:“假物以托心”。对于古人而言,“以器载道,道在器中”。最终,慕容智带着装有笔、墨、纸的漆盒长眠,显然,这套“文具”是他的“一生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