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旺城遗址位于湖南株洲攸县网岭镇里旺村,是近年来湘东地区较为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经考古确认为战国至两汉时期的古城址。在古城址周边的丘陵中还发现了大量同时期的墓葬,也许这些墓主都曾穿梭来往于这座古城和乡野之间,创造属于他们的历史。

发现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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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赣两省交界的罗霄山脉西侧有一条山间盆地,称为醴攸盆地。盆地东北经醴萍通道可达江西,西南则连接湖南衡阳地区,今攸县全境大部位于盆地之中,因此攸县素有“衡之径庭、潭之门户”之称。盆地内自古以来土沃民萃,目前既发现有船形坡旧石器地点,又发现黄家坳、莲花形山等大量新石器时代至商周时期遗址。

▲ 醴攸盆地

盆地内流经的主要河流为攸水,为湘江的二级支流。攸水贯穿攸县全境,可以说是攸县的母亲河,1949年后由于上游修建酒埠江水库使攸水水位下降。

明内阁首辅李东阳在回家乡茶陵省亲时,曾经过攸县并写下《送攸县陈医官鉴》一诗,诗云:“雨过攸江绿,春深楚客归。岸花随路发,沙鸟背船飞。门对孤峰秀,庭余寸草晖。杏林多旧树,应长去年围。”明代杨一清亦作《攸水》:“入画晴江晓色分,东风吹璧尽成纹。买舟欲过三湘日,应挹清波弄白云。”他们无不被攸水美景所折服。

1973年3月,考古工作者在攸县新市清理出4座东汉砖室墓,此后50年间,又陆续在盆地中发现八鸡岭墓群、驼背岭墓群、杨家洲墓群、枫树塘墓群、鹅公岭墓群等。其中,杨家洲、慈头岭、荷叶塘等6处墓群合称为网岭墓群,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鹅公岭墓群为一处东周古越人墓群,出土众多越式青铜器和陶器,反映了先秦时期楚、越文化在当地的文化交融。

如此多的东周两汉墓群集中分布,有学者提出附近可能存在古城邑的设想。一些地方文史学者通过梳理文献,认为网岭镇罗家坪一带存在古城。在田野考古工作中证实古城的存在成为株洲本地考古工作者一直以来的夙愿,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先后在罗家坪等地进行现场勘查,但均未发现古城墙和大量文化堆积的迹象。2016年,熟悉攸县地下文物埋藏情况的攸县博物馆陈韶辉先生反复提及在网岭镇攸水南岸里旺村的小山塘遗址(该遗址为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时发现)有大量绳纹瓦砾堆积存在,恰逢株洲市博物馆考古部正在邻近的酒埠江镇发掘新石器时代晚期遗址,便乘雨后工地停工时驱车赶往小山塘遗址进行复查。一进入遗址外围,考古队员黄阳秋先生便发现疑似城墙墙体,遗址内确实到处可见绳纹瓦件残片和方格纹硬陶片等。发现古城的消息经逐级上报,后由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高成林研究员现场考察,最终确认了古城址的存在。

正是在基层考古工作者的坚持和努力下,古城终于被发现。根据初步调查情况,株洲市文物局将小山塘遗址更名为里旺城遗址,并初步判定其为东周两汉时期古城址。

▲ 里旺城遗址

为进一步弄清楚古城址的文化性质,2020年9月,株洲地区组建考古队,着手对里旺城遗址进行考古勘探工作。就在考古队员进入现场第一天,发现南城墙处有动土迹象,经现场勘查,为当地村民建房修建地基,地基表土已被铲车完全清理,地面散落大量方格纹陶片和绳纹筒瓦。考古队联系当地政府要求村民将房子改建他处,在原有勘探计划外对南城墙破坏处进行抢救性发掘。

考古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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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经国家文物局批准,考古队在南城墙破坏处布5×5米的探方9个,发掘面积225平方米,南城墙断面布置1×60米的探沟1条。经过两个月的发掘清理,发现有建筑基址、沟、柱洞、古井等遗迹。建筑基址夯筑于红砂岩上,东部残缺,夯土内出土汉晋时期方格纹硬陶罐、瓷钵、四系罐、“五君”钱纹罐、瓦当残片等。发现古井10口,均打破红砂岩岩层。J4、J6(口径102厘米,深640厘米)的出土器物有筒瓦、板瓦等建筑构件,陶鬲、陶豆、高领罐等陶器以及少量米字纹印纹硬陶片,其年代为战国晚期至西汉初期。J6井壁还保留错落的下井脚窝。其余8口古井多出土硬陶罐、盆、釜、五铢钱、铜镜等,年代为东汉中晚期。虽然这些古井的年代跨度大,但从裸露的红砂岩岩层来看,这些井都分布在一条东南至西北向的岩缝两侧,显然古人对此处的岩层非常了解,知道在何处布井可采到地下水。

▲ 遗迹分布

发现的建筑基址和古井都位于南城墙北侧,属于里旺城城墙内侧的居住生活遗迹,10口古井的年代证实古城的主要使用年代为战国至两汉时期。

我们在对城墙进行测绘航拍过程中,发现里旺城北城墙保存基本完好,形制近圆形。北城墙较高,紧邻攸水,设有水门可直通城内。站在北城墙上,往北远眺可看到外围的鹅公岭墓群、枫树塘墓群、驼背岭墓群等,近看攸水横渡,水声潺潺,不禁有“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之感。西城墙南部残断,东城墙外保留有护城河,可直通攸水。城址内北高南低,小山塘为城内高地,但被现代村民建房破坏严重,当地村民也多反映建房时地基下挖出大量瓦片。整个古城面积约20万平方米,南城墙上村民建房密集,城墙走向还需进一步钻探确认。

我们利用残断城墙进行了剖面清理,发现东城墙残宽22.6米,现高7.5米;西城墙残宽16.6米,现高5.2米;南城墙宽约30米,残高1.6米。城墙墙体大多建在红砂岩体之上,城墙中部主墙体采用“老土”夯筑,局部还可观测到夯层,此“老土”即南方的第四纪网纹红土,这种土致密而板结,湖南战国至两汉时期的古城多采用此土修建主墙体。主墙体两侧筑有护坡,护坡内多填有瓦砾层和河卵石层,墙体内暂未发现使用木筋加固技术。各城墙墙体截面出土陶片少,仅西城墙出土有米字纹印纹硬陶片。

▲ 西城墙剖面

▲ 东城墙剖面

2021年7—9月,我们又开展了城内的钻探工作。其中TS33W04内发现西汉时期地层,出土有陶箅、云纹瓦当、陶罐残片等。另在城内新发现古井3口,出土硬陶罐、铜镜残片、铁剑等,都为东汉时期古井。城内还出土大量宋元时期青瓷、青白瓷、酱釉瓷等,器形有碗、盏、杯等。

初步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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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比出土文物,里旺城遗址的年代与外围墓群的年代大体重合,从城址规模来看,应属县邑一级。这些墓群分布在里旺城遗址的外围,应该都属于古城外围的墓葬埋藏区。里旺古城既然是紧邻攸水的县邑,那究竟是历史上的什么县呢?这一问题让我们将目光投向了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上标注的“攸”县。

“攸”县是湖南地区较早有记载的县名之一。湖北张家山汉简《奏谳书》中记载秦始皇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在“攸”县发生了反叛事件。攸属苍梧郡,苍梧郡在秦末被改称为长沙郡,徐少华先生认为秦攸县为汉攸县的前身,至西汉初,攸属长沙国。元朔四年(公元前125年),封长沙王刘定之子刘则于攸县,为攸舆侯,初封侯国时别属桂阳郡。

1964年长沙西汉墓(64长五M6)出土滑石“攸丞”之印证明了西汉攸县的存在。长沙走马楼古井J8出土的西汉武帝时期简牍,也记载有“攸丞”职官名。东汉废长沙国,置长沙郡,攸县属之。2010年,长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五一广场1号窖内发掘出土了一批东汉简牍,其中有一枚木牍为都尉府给其下属的书面通告,记载了在攸县发生的案件,木牍纪年为“永元十五年”(103年)。

《水经注》卷三十九载:“又西北过攸县南,攸水出东南安成郡安复县封侯山,西北流迳其县北,县北带攸溪,盖即溪以名县也。”《水经注》所载的攸县故址在今攸县东北、攸溪以南,与里旺城遗址位置相吻合。因此,里旺城遗址虽然目前尚未出土有明确文字记载的文物,但其所在的位置、规模和年代,都让我们推测其可能为秦汉时期的攸县城。

有趣的是,2021年9—12月,株洲市博物馆和攸县博物馆再次组建考古队,对距离里旺城遗址2.7公里外的枫树塘墓群进行了一次抢救性发掘,清理了21座战国至东汉中期的古墓葬。其中最重要的是首次在湘东地区发现2座战国末至西汉初期的墓葬,出土有仿铜陶礼器鼎、钫、盒、扁壶等,墓主可能正是秦代攸县的居民。M17出土1件阴刻“地中县长”滑石印,该印虽非“攸”县县长之印,但似乎印证着附近县邑的存在。

虽然近两年的里旺城遗址考古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但留给考古工作者思考和研究的地方还有许多,考古发掘区的现场保护工作也已开始启动。2022年1月,里旺城遗址顺利申报成为湖南省第十一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作为地方一线的普通考古工作者,经历了一处重要遗址从发现,到考古发掘的开展,再到遗址本体的保护利用的过程,无疑是一件充满成就感的事情,这也是对三代田野考古工作者在攸县田野上近五十年辛苦工作的最大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