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5年官田遗址首次发掘开始,这些村民就参加了考古发掘,跟专业考古工作者一起,在小小探方内,在一锹一铲中,见证了众多文物的发现出土,揭开了官田遗址的神秘面纱。

▲ 朱家坪村村民与考古队员的合影

位于湖南省桑植县澧源镇朱家坪村的官田遗址考古现场,工作人员正在紧张地考古发掘。

在这些忙碌的考古工作人员中,除了来自文博单位的专业考古工作者,还有一群“编外”考古队员——来自官田遗址考古现场附近村庄的村民,他们是考古队里的主力“挖土人”。

从2015年官田遗址首次发掘开始,这些村民就参加了考古发掘,跟专业考古工作者一起,在小小探方内,在一锹一铲中,见证了众多文物的发现出土,揭开了官田遗址的神秘面纱。

“要想在农村做好一项工作,一定要充分依靠当地群众、得到他们的支持。”在官田遗址项目负责人、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员莫林恒看来,这些村民是考古工地上极为重要的一支力量。“正是因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和帮助,我们的考古工作才能迅速得以推进。”

▲ 位于湖南省桑植县澧源镇朱家坪村的官田遗址

我也有了“土感”

由于田野考古发掘的工作量非常大,考古工作队往往会就近招聘一批村民共同参与发掘。

村民在接受考古发掘基础知识和操作规范培训后,便和专业的考古工作者一起,开始每天挖土发掘。

在朱家坪村村民的眼中,考古原本是一个遥远的、充满神秘感的概念。直到2015年官田遗址首次发掘,村民看到家门口的田间地头竟成了考古现场,才发现其实自己的生活离考古是如此之近。

“原来,生我养我的这片土地里有这么多宝贝!”朱家坪村村民朱家发说,2015年至今,官田遗址历经3次发掘,他每次都报名参加。“我觉得非常好玩,跟着考古队,能长不少知识!”

和朱家发一样,朱家坪村有百余名村民怀着对考古工作强烈的好奇心,参与了官田遗址的发掘工作。

“正式开工前,我们会和地方文物部门的同志一起,向村民介绍工地的规章纪律,以及发掘的基本知识。”莫林恒介绍,村民承担了田野考古发掘过程中如挖土、运土等简单却十分繁重的体力工作。“我们的队员们会一一示范,教大家如何铲土、扫土、装袋、刮面……”

“虽然大部分工作是挖土,但这也很有讲究。”说起挖土的方法,肤色黝黑的朱家发自信满满:“挖了这么久,我也有了‘土感’呢!知道何时该轻、何时该重,何时该扩大挖土范围。”他把考古队员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不同遗迹和遗物有不同的挖土方法,要是碰到了器物,就先打报告,等考古队员分析判断后,再确定挖土方法。

除了不断总结实践经验,村民也能从考古队员的言行举止中收获知识。“当考古队员自己遇到一些捉摸不透的疑难问题时,就会开会讨论。我们也在旁边听着、看着,自然而然就懂得多了。”朱家发说。

在考古发掘过程中,考古队员们也能慢慢发现不同村民各自的特长:有的人专注力强,适合挖土;有的人体力好,挑起土来精力十足;有的人耐心又细心,能做一些清理重要文物的细致活。

▲ 正在考古工地工作的考古队员和村民

每天都有新认识

“我当时大叫了一声,大家都跑来围观。”第一次挖出“宝贝”时的场景,村民陈桂年还历历在目:当时,在考古队员的专业指导下,她挖出一只装有20多枚铜钱的陶罐。

“我当了一辈子农民,泥土在我眼里原本是最土气的东西。但参与考古后,我对泥土有了不一样的感觉。”陈桂年说,每挖出一件器物,她就会想象古人用它做过什么、又是如何使用的。“1000多年前,有人在我站着的这块土地上干活,每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好有意思!”

▲ 朱家坪村村民陈桂年挖出的装有铜钱的陶罐

“其实,田野考古发掘并不轻松,村民需要长时间蹲在探方内,埋头作业。”考古队员、四川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博士生肖航说,但这些村民都非常敬业,即使是在气温高达40多摄氏度的酷暑,也没有丝毫懈怠。

起初,村民每挖出一件新的器物就会激动不已,忙招呼着身边的同伴一起来欣赏。久而久之,他们开始了新的“比拼”——谁挖出了之前没见过的“宝贝”、谁挖出来的器物最漂亮、谁能够说出器物的用途或年代……

“不管当天挖到了什么,是挖到了还是没挖到,一天下来,我都觉得好充实!”55岁的村民向燕说,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天工作结束时,她都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小锄头,“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下一件能挖出什么来”。

“每天都有新的认识。”考古工作对未知的探索,充满魅力。为了进一步了解遗址中发现的冶金加工炉遗迹,考古队有时会通过模拟实验的方式,复原古人生产生活的场景。有一次,考古队模拟垒砌的炉体在高温炙烧后出现开裂,实验效果没能达到预期。有村民感慨:“我们现在的知识、原材料,都不是古人能比的,但想还原老祖宗做的东西,还是这么难,原来古人是这么有智慧啊!”

考古队员成家人

在日复一日的考古发掘中,村民逐渐和考古队员建立起深厚的友谊。“考古队和村民之间,已不再是一种简单的劳务关系。村民将我们视作朱家坪村的一员,常常免费为我们送一些蔬菜、水果,还邀请我们去他们家中吃饭,和我们谈天说地,把考古队员当成家人。”肖航说。

在莫林恒看来,考古队员和村民之间的情谊最为难得。尽管起初也经历过不理解和不信任,但随着时间推移,“村民的纯真、质朴,他们给予的支持,成为考古发掘工作能顺利推进的强大动力。”

莫林恒记得,有一次发掘到重要文物,需要搭棚保护。参与考古的村民知道后,二话不说,将家中的木板、铁皮以及一些其他工具直接拖到工地上,开始拼装。“如果不是他们支持,那我们还需要去市场购置、再搬运回来安装,村民的帮助让我们节省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还有一回,雨停后,村民从自家拿来水瓢,要把探方中的水舀出来。有考古队员注意到有位村民的水瓢坏掉了,便提出要赔偿给他。可无论怎么说,那位村民也不肯收下考古队员的钱。他说:“如果一个水瓢还要赔给我的话,那太把我当外人了。”

尽管很多村民来到考古工地的初衷都是挣些钱补贴家用,但随着考古进程的深入,挣钱不再是唯一重要的事:有时刚上工没多久碰到下雨,他们就不让考古队给算工时;有时库房的整理工作缺人手,他们就不计回报主动去帮忙;有其他地方开出更高的日薪,他们仍愿意留在考古工地……

“无论是领队还是队员,他们能叫出我们大部分人的名字,这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受到尊重的。”有村民说,考古工地是充满“文化味儿”的地方,村民喜欢这种氛围。

今年9月,得知考古工作即将结束后,村民陈大姐从家中取来熏香扑鼻的腊肉,小王提着刚钓上的鲜鱼,老朱捧来一直不舍得喝的自酿酒……村民自发带上各种食材来到考古工地,为朝夕相处的考古队员们精心准备了一顿晚餐。

“考古队员们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工作,难免会不适应,多亏了当地村民关心我们,让我们能迅速投入到工作中。大家每天一起工作、生活,留下了太多美好回忆。”考古队员朱良立感慨道。

▲ 欢送宴上,村民们与考古队员合影留念

“让我重新认识了家乡”

作为汉晋时期南方地区少见的大规模铁器生产加工工场,官田遗址的发掘补充了汉晋时期武陵山区冶铁考古的空白。官田遗址出土了陶器、瓷器、石器,以及锸、斧、刀等铁器,坩埚、炉渣、陶范、石范、铜块等冶金遗物,并清理出形态独特的诸多冶金加工炉遗迹。

但比起学术价值,村民感受更强烈的,是对自己家乡和民族文化的自豪感、自信心。

村民常常热情地邀请亲朋好友到考古工地参观。有时,参观者看到工地上的黄土、石块和一些陶瓷碎片时,会嘟囔一句:“这有什么稀奇的嘛!”此话一出,村民纷纷站出来担当讲解员,激动地用方言向参观者讲解文物的年份、用途和价值——就像平日考古队员向村民介绍的那样。

“村民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遗址的宣传员,他们会告诉外来人:一两千年前,这里是专门生产铁器的地方,是一个非常大的工程。”朱良立说,虽然有些村民对专业知识的理解不一定最准确,但他们的言语中透露出一股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我们村是山区的小地方,本来没什么人会关注到我们。但自从有了官田遗址后,更多人叫得出我们村的名字咧!”朱家发说,他特别感谢考古队员来到桑植考古发掘。“出土的一件件珍贵文物,让我重新认识了家乡,原来我们这个小村庄不一般呢!”

莫林恒觉得,参与考古发掘的过程,也是潜移默化接受考古教育和参与考古体验的过程。村民的日常生活离考古遗存很近,他们或此前就在遗址上从事生产劳动,或居住在离遗址不远的地方。当村民对脚下的土地有更多了解,并掌握一定考古专业知识后,对提供考古线索、帮助考古发掘、保护文物等方面都有着积极意义。

“中国考古学的价值,不光体现在学术意义上,也体现在让公众好奇心得到满足、感知考古魅力、坚定文化自信之中。”莫林恒说,村民是大众考古中最先获得考古科普的一类人,村民考古力量的壮大,有利于大力发展“公众考古”、保护和传承历史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