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青铜器看起来实在是太破了,为什么还能放在大厅里展出?”

“它里边居然有一大段文字,写的是什么呢?”

……

10月26日,在安康博物馆二楼的展厅里,几名游客被一件不同寻常的文物勾起了好奇心。原来,他们发现,展厅中的一件名为史密簋的青铜器,与周围文物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器型号称为簋,却没有常见的簋所拥有的双耳、器盖,底座、圈足也不见踪影,器身上还有豁口、破洞若干,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破旧的“碗”。“别看史密簋‘颜值’不高,但它的历史价值可一点也不低。它一经面世,就在国内文史学界引发了轰动,成为众多专家学者争相研究的对象。”安康博物馆讲解员穆梦瑶解释,史密簋是安康地区迄今为止出土的唯一一件带铭文的西周青铜器,其铭文记述了一场未载于史册的战争,佐证了西周乡遂制度的存在,为西周史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史密簋从何而来,与它相关的故事又有哪些?带着诸多疑问,记者走进安康博物馆,寻访它的前世今生。

曲折的发现之旅

1986年,安康市汉滨区金星村村民王金富在汉江王家坝附近的河滩地耕作时,挖到一块很大的土块,便随手用镢头敲击了一番,意外发现一片锈迹。察觉到异样后,王金富赶忙将其拿到河边清洗,果然清理出了一件宝贝——青铜器,这便是史密簋。史密簋出土时十分残破,两只簋耳和底座都已丢失。“掏净泥土一看,像是个古代头盔,也有可能是一件容器。”王金富没太在意。

▲ 史密簋铭文拓片

几经辗转,时间来到1987年冬天。时任安康历史博物馆馆长李启良在一位同事家看到纸片上用钢笔描摹的篆字,发现其中许多字的笔画很像金文,询问得知摹写的是一件青铜器上的文字,器物就在安康。从未听说安康出土过有这么多铭文的青铜器,李启良很是激动,可随后的线索很快中断了。大约一年后,他收到陕西省文物局转来的一封信,大意是安康一位农民持有一件带着许多文字的青铜器,省文物局要求安康历史博物馆尽快派人去查看。“这多半和之前所见的摹本有关。”李启良判断。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仔细查看后,他发现这是一件残损严重的青铜簋。其口沿直径20.6厘米,一侧破缺,一侧似曾有耳;残高12厘米,底部有三处等距离破洞,其中一处似为足部残存;腹径25厘米,腹部呈圆弧状隆突,有三道折棱,近口沿部饰有一圈窃曲纹;簋底外部布满斜方格纹。可以断定,这曾是一件精致的四足两耳窃曲纹簋。让他惊喜的是,尽管这件青铜簋损坏严重,但内底部曲折的铭文笔意古拙、布局疏朗、线条流畅、字迹基本清晰。铭文共93字,记述了西周时期周天子派师俗、史密率军东征的史实,弥补了史籍关于这场重要战争的空白。后来,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李学勤正是依据铭文内容,将这件青铜簋定名为史密簋。几经周折,史密簋被有关部门回收,最终在安康博物馆“安家”。如今,史密簋陈列在安康博物馆。那破损的豁口,像是一个微笑,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安康博物馆二楼展厅,史密簋在一个玻璃展柜里安然而立,昏黄的灯光下,它散发着青铜所特有的光泽,仿佛诉说着2000多年的岁月沧桑。

独特的历史价值

有关西周中期的传世文献极少,正因如此,这一时期青铜器铭文上的记载弥足珍贵。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断句不同、对个别文字的辨识有差异,同时也因为对西周时期周边少数民族了解有限,专家学者们虽对史密簋铭文的理解存在一定分歧,但对铭文所记述的史事达成了基本共识。史密簋铭文讲述了这样一段史事。西周中期,南夷的卢方、虎方与东夷的杞方、舟方等方国联合起来,侵犯西周王朝的东方边境。于是周天子派遣将领师俗、史密率军东征,同时指挥齐国、莱国等围攻位于今山东境内的长必地区。南夷、东夷的方国虽然声势浩大,却实力不济,很快便被师俗、史密击败。其间,史密抓获了百余名俘虏。凯旋后,史密为歌颂周天子功德,炫耀战功,并纪念去世的父亲,便铸造了这件青铜簋,希望它能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 史密簋铭文

“惟十又一月,王命师俗、史密曰:东征……师俗率齐师、遂人右,伐长必。史密左,率族人、莱伯、僰……伐长必,获百人……”一石激起千层浪。史密簋铭文一经整理公布,很快便在学术界掀起了研究西周史的热潮。专家学者们重新审视汉水中上游这片土地上的往事,提出了许多疑问,展开了抽丝剥茧般的研究,试图由此解开有关西周史的诸多未解之谜。——古文字学家将史密簋铭文上的字体、字形甚至遣词造句与其他西周青铜器铭文相联系,推动了金文的相关研究。——历史学家反复求索史密簋铭文所隐藏的蛛丝马迹,考证了卢方、虎方等一批方国的地望、疆域沿革,剖析了西周中期的社会组织结构、乡遂制度、军事制度等,再一次证实了《周礼》等古籍真实可信。——考古学家依据史密簋的形制特征、铭文内容,为一大批西周中晚期青铜器的断代研究找准了新的“坐标”,起到了证史补史的作用。……文物穿越岁月,将历史诉诸今人。史密簋铭文用一篇短短93字的“战争实录”,生动描绘了西周中期周天子调兵遣将迅速平定边境动乱的历史风云,勾勒出西周王朝与南夷、东夷以及东方诸侯国之间错综复杂关系的冰山一角,仿佛将参观者带回到那段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中。‍

深厚的历史脉络

一件记录发生在今山东境内的战争的青铜器,为何会在安康市王家坝遗址出土?王家坝遗址面积约15万平方米,文化层厚约2米,夹杂有大量西周至秦汉时期的文物。由此可见,至少在这一历史时期,王家坝遗址所在地是当时的“陕南重镇”。有学者据此认为,史密原本就驻扎在今安康地区,取得战争胜利后回到了驻地,并将史密簋带了过去。还有的学者认为,史密是后来迁徙到今王家坝地区,并在此繁衍子嗣。

▲ 安康博物馆讲解员穆梦瑶在讲述史密簋的故事

无论哪种观点,都证明了早在西周时期,安康先民就已沿着河谷通道穿越秦岭,与周王朝保持紧密联系。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张懋镕曾撰文评价:“史密簋这样带有长篇铭文的青铜器出土在安康,不能不使人震动。”安康是古人活动的重要区域。早在七八千年前,先民就在汉江及其支流月河两岸繁衍生息,安康境内发现了七八处较大的新石器时代遗址。此外,据考古调查发掘,安康地区秦汉时期遗址也是星罗棋布。但令人好奇的是,周代文物,尤其是周天子以关中地区为根基的西周时期的文物,这里却鲜有发现。因此,史密簋的出土,对于探索安康在西周时期的历史沿革具有重要意义。

周人直到文王迁丰、武王迁镐后,势力才达到关中中部,此后逐步向东推进。周人从关中向东南方向发展,一条路径是经由今蓝田、商洛,沿丹江向河南发展,所以蓝田、商洛地区屡有西周青铜器问世,还有一条路径是从今西安出发,出子午谷,然后沿旬河到旬阳,或者经宁陕、汉阴进入安康。“以前我们总是感到困惑,为什么关中大量出土西周青铜器,河南西部、湖北西北部也出土西周或春秋早期的青铜器,而偏偏作为关中进入河南、湖北通道的安康、商洛不见有西周或春秋早期的青铜器出土呢?像史密簋这样的青铜器出土后,我们就可以把这一系列青铜器联系起来做综合研究了。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史密簋的出土,比它的铭文本身所具有的意义更深远。”张懋镕表示。岁月流转,铜簋不语。一次偶然的发现,使历史再次复活。笼罩在史密簋上的历史迷雾虽然仍未全部消散,但人们仍能从史密簋中领略到西周王朝的猎猎雄风。